从初识UWC理念的懵懂与向往到主动创建激发青年人思想碰撞的交流平台,她用行动诠释了如何“让理想的种子落地生根”。在与社区成员的对话中体验理想主义,拥抱差异; 在现实学业的历练中体会学科间的联系,发掘新的思路。纵横于理想与现实之间,2022届常熟UWC毕业生侯笑恬分享了她在UWC一路走来的探索、思考与成长。
01昔日,初识
“有个家长说孩子喜欢玩游戏,问学校会不会收手机。宣讲会上李萍老师直接回答她,说 ‘不会的,因为这样做与UWC理念不符’。”
这是母亲参加完UWC宣讲会后与我分享的第一件事。那时候,理想、自由,甚至无拘无束,构成了我对于UWC的第一认知。懵懂而好奇地,我点开蓝白相间的网页,一字一句读着上面写的教育理念,多彩得无比令人向往,乃至感觉不真实。经历了几次家庭会议和是否离开当前环境的思想斗争后,“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母亲的话一锤定音。
随后,未经修饰的语言,15岁少年稚嫩的想法以极其流畅地姿态在电脑上被敲下,“I want to be a ......”。秋夜的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缝隙中流入房间,我点下了提交。
南方的冬天如期而至,依旧没带来雪花。邮箱里,却悄悄多了一封选拔日通知的邮件。19年1月27日,凌晨六点多,电子屏幕上多次浏览的灰色建筑此刻与我只隔着一片薄薄的晨雾。同母亲挥手再见后,便排队走进那扇将来见证了无数次分别的大门,前往二楼剧院,考试、分小组活动、面试......那天,我被同组许多优秀的同龄人所惊艳到:不仅仅是性格上的热情温暖,小组讨论时他们展现的哲思更让我佩服。离开的时候,我同妈妈说:“就算没有进这所学校,这一天也来的很值得。”
或许是真诚与真诚的双向奔赴,在次年3月,我和许多人一样,收到了UWC的录取,担心又期待着旅程的开启。
02理想:对话的空间
进入UWC后,我愈发感受到被理想化的环境包裹的曼妙。无数个美好的时刻,持续推进着我对于“对话”产生新的理解。
从来到的第一天开始,我对世界的认知在与同学们的沟通中被不断扩张。听着来自荷兰的DP2的同学介绍Ruka,这个我即将度过三年的“家”,从他自信、热情的模样里,我看到了自己将来想成为的样子;来自黎巴嫩的室友则以亲历者的身份向我讲她的祖国如何遇到危机,使我开始敏感世界和平滤镜下仍在发生的灾难;House meeting时,许多次听到俄罗斯、意大利的同学发表观点,我都有一种可称之为mind-blowing(令人兴奋、大开眼界)的感受,生长背景对于个人的影响可以是那么的深远 ......
19年 Ruka House 虞山挑战
像一块海绵一样,我疯狂吸收着相似或是能称之为“文化冲击”式的观点。人在常熟,但通过“小联合国”般的切割面,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也在反射中望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由文化语境产生的距离随着沟通被拉近。即使出生于不同文化背景,我们似乎也总能求同存异,产生共识。在眼神交汇的那一瞬,出生地、国籍、性别等一系列被社会建构的事物似乎都被抹去了,我认识到:这是真诚,是在与一个个真实的个体交流。
2019年UWC日参加Plogging(慢跑捡垃圾)
后来,在DP1上学期的一个晚上,和一群朋友在common room(公共休息室)里的聊天又让我对“交流”产生了新的理解。
当时哲学课在上Human Nature(人性),讨论人是理智的还是非理智的。那晚,不知是谁开的头,我们在沙发上聊起了这个话题。有些人觉得人生来理智,如同柏拉图的“Chariot(战车)”一样,欲望都能受制于理智的缰绳;也有人觉得所谓规律不过是人通过经验得到的幻觉,分析、反驳理智主义者的观点;还有的不屑于引用任何哲学家,自己提出了某种主义,讲得头头是道,吸引一众信徒。各抒己见,百家争鸣,观点在分析、反驳中被不断解剖。有趣的是,即使大家站在立场完全相对立的两极,也并没有人因为观点不同而开始争吵,或是上升到任何“人身攻击”,而是越发地投入到讨论当中,编织这张思想的“网”。许多平时有些腼腆的同学也逐渐被吸引过来,参与了讨论。
联想到许多在UWC类似的场景,我想到,过去在交流中能达到共识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在这里,我们从未将观点与人绑定,抑或将人定性。大家仅仅针对观点进行讨论,充分相信对方和自己在对话中的可能性,开放性地留予交流生长的空间,去真正地包容他人。所以才能在保留各种差异的同时,去理解、去找到相交的点。
这样交流的氛围吸引着我,享受之余,我也开始思考在学校内如何利用和创造更多这样的环境。我加入了由同学志愿参与的Peer Supporter Group(PSG,在学校心理辅导老师的指导下,同学组成的为同龄人疏导情绪和心理问题的互助小组),作为其中的一员,倾听了House中许多同学的烦恼。我也和其他的PSG一起,在学校的 Special Topics Day(特别话题日)中作为 facilitator(助教)带领老师和同学讨论由大家选出的最关心的校园问题。另一方面,我参与组织了三年的TEDx UWCChangshu,期待通过输入外界不同的声音,为社区注入新的活力。
DP1下学期的某天晚上,与几位朋友聊过天后,基于共同对哲学和心理学的跨学科爱好,我们决定组织建立Psycho-Philo Hub(心理学与哲学知行)。在这个知行中,每次会选择一个话题 —— 可以是宏观又私人的爱与死亡,也可以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拖延症背后的心理机制,或是游戏和决定论的内在关系 —— 一定的背景介绍后,用开放性问题开启讨论,期待通过这样的模式,启发对话。在人与人的沟通中,我们可以达到心中的那片“乌托邦”。
当看到知行成员有因为他人的反驳改善自己的想法,我又开辟了对于“沟通”的新的视角:倾听的重要性。
潜意识中,我们会倾向去听我们本认同的观点,导致即使是交流,也很容易造成鸡同鸭讲的情况。但倘若抛开自己的局限性,去听、去认真从对方的角度思考,听到的会远远大于自身的想法,视野逐渐开阔。也正是在倾听与被倾听的过程中,我认识到过去我所追求的“同”并非如我想象般重要——对话并非是为了找到相同的观点,而是不断将自己暴露在舒适圈之外,听到更多想法,让观点与观点相撞、去产生火花。不需要假定一切都具有同一性,意义已经在倾听的过程产生。
从最初的青涩懵懂,到主动来建构这样的环境,我逐渐领略到“交流”这个主题所隐含的处世态度:去了解、接受、尊重相互的不同,但时刻追求真理,不被确定性束缚。这也是UWC于我影响最大的一方面,也是它理想主义、真挚的一面。
03现实:学业的历练
可是生活并非总是十全十美的。被理想滋养的同时,也要面对现实,即UWC另一个十分具有挑战性的部分:IBDP课程。
如大家常说的那般,社交、睡觉和学习只能三选二,不能“鱼和熊掌都兼得”。不论是每门课除考试外都必须要完成还纳入评分的IA或IO,还是同伴之间的“内卷”、分数的残酷,都会给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人带来很大的压力。
而我的压力,从选课时就开始了。本打算选择French ab initio(法语入门级课程)的我,因为FP期间学了法语,即使读法语字母表还磕磕巴巴,也只能选择French B(法语作为第二语言);又因为法语的课程时间冲突和对于中文文学课程的坚定(中文课详情可见文末更多相关文章“知道我们从哪来,才更清楚去向何方”),一番权衡后,我选择了在任何一版选课计划里都没有出现过的地理。这样大胆的选课为之后的日子带来了更多跌宕起伏:法语口语考试时,讲到一半发现自己什么都讲不出来就哭着结束了;地理更是,明明每个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好像和概念隔了不知道多少个太平洋。乃至DP1第一学期快要结束了,我都还在是否要换课的纠结中度过。
学业和未来规划强迫我抛开理想主义的滤镜,重新审视现状:似乎,当下的环境也没有那么明朗了。大梦初醒的破灭感困扰着我——曾追求的理想主义究竟是什么?
转机出现在一堂法语课。老师讲到法语国家的环境难民时,我突然发现书上的地点,被迫移民的原因和结果是那么的熟悉:这是地理课的移民单元已经学过的内容。法语课则带我们聚焦到了更细微的法语区现状和难民撰写的个人故事。那些曾在地理课上阅读过的新闻和案例不再只是数字,而是真实发生在个人身上的故事。一切都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
这样学科与学科之间的关联感鼓励着我在其他学科中寻找联系。因为学习了新语言,我有机会看到法语媒体报道的难民事件、种族歧视和一系列社会问题,从而了解到了更多元的叙事,也启发了我在地理考试论文中对于西方中心主义的批判。在中文拓展论文的写作中,得益于法语的缘故,我阅读了《蒙马特遗书》作者邱妙津撰写的部分法语原文,所领悟到的情感深度被进一步加深...... 那时候的我也逐渐认识到,IB所给予的通识教育的可贵之处:它打破了单一的学科设置,通过多个科目和不同方向的发展,在拓宽知识面的同时,引导学生去发现学科与学科之间互相关联的模式,且促进着新研究领域的诞生和发现。
不单是知识上对人的丰盈,还有心态上的影响。一个个因为IB的“破防”时刻使人不断坚强,擦干眼泪后,逐渐理解学习的本质并非只为拿到一个“7”,或是比同是拿到“7”的同学高几分——这是一种非常精英式的思维方式,也是“内卷”诞生的部分原因。挫折,则让人反思过去的学习模式及心态。
UWC的学业生活开启的是一种回归本质的目光,去珍惜每个被知识启发的瞬间。更重要的是,当现实与理想有参差时,去发掘新的道路,从新的角度看待问题。
04来日,未知
“巧合多了便成了必然”,这是我过去读完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第一感受。回望这三年,说是巧合,但冥冥之中又好像充满了注定:我在选拔日的小组里结识了之后会一起走过整个高中、甚至大学的挚友;和身边的同学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聊天引发了我对于“沟通”的思考,引领着我去组建Psycho-Philo和参与不同的校内活动;阴差阳错的DP选课让过去想学生物、神经科学的我对于社会学、比较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生长出跨学科的思考模式。这看似偶然性的叠加,竟铺出了当下的道路。
可这样称其为“必然”的想法又像是一种“诗意化”的叙述。正因没有重来,我们要劝说自己当下是一种正确的选择,一种最好的境遇,于是掩盖了一些挣扎、磨砺的时刻。
UWC在这三年中真正教会我的,是一种抛开诗意化的目光,去正视生活原本粗糙、毫无规律的勇气:一面去感受、体验自己的情绪起伏,感知不如意正是构成生活的一部分;另一面,处于“拐弯口”时,开始学着去鲜少纠结于中间的因果定律,清晰自己的目标,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并接受由选择带来的责任。不否认这一路的不易,但足够坚定裂缝处会透出光明。
Ruka House 合影
谈论到理想主义这个词时,除了本身的含义,或许还影射了一种被建构的与现实社会的对立、脱节。如果将UWC称为一场“理想主义”式的教育实验,我赞成它部分的“与众不同”:因为这里的包容性、给予人的空间和无理由的互相信任在当今社会中是少见的。
但理想与现实的关系绝非是割裂的。像是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中的柯西莫,一生未离开树,追求自己的理想主义一样,我们生长在树上,企图与尘世保持相应的距离以便看清它。但不会忘记,树是根植于、生长在土地上的。
无论是对于“交流”的思考,还是学业生活里的磨砺,还有所有这里遇到的人—— 他们都在描绘着我在UWC领悟到的,与卡尔维诺书中类似的理想主义。它鼓励着青年人去敢于想象、实践和改变现状,知行合一。它在我的生活中时刻引导着我,哪怕偶尔会遇到局限性,但无论是听到远方的哭声,还是近处的呼喊,我都会愿意将手伸向他们,关心、参与周围的社区,将理想落地成现实,奉献自己的一番力量。去爱一切具体的人、具体的事。
这是UWC教会我最重要的一课,也是我作为毕业生在离开了UWC这个环境后,在将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无论作为什么身份,都想要去持续坚守、去传递的理想主义—— 敢于畅想,不畏挫折,勇于实践。